2014年春，我和儿子、孙女来到竹园乡小阁村，开始寻访当年奢香夫人带领水西民众修建的阁鸦驿旧址。

小阁鸦处在一个山丫之上，两头低中间高，背靠一座大山，前面有两座小山包，地理环境也不宽敞，历来住户不是很多。原属响水区大寨乡小阁村， 1992年建并撤后，属新建的竹园乡，修建贵毕高等级公路时，因小阁鸦前面的两座小山下面要修小阁鸦大桥，为避免引起滑坡，县、乡政府和施工单位动员街上的居民迁到干沟大桥旁边的安置点。后来，银丰煤矿为了修运煤公路，又将尚未迁走的村民动员搬家，修通了煤矿到大阁丫的运煤公路。目前大部分居民都迁去了新址，只有少数几家还继续居住在小阁鸦剩下的半边街上。去年，织毕铁路建设单位为了修建便道，就将小阁鸦左边的房屋也拆了。行走在现存的小阁鸦半边街上，我们试图在那些残存的墙垣里找到阁鸦古驿站的痕迹。从东边走到西边，又从西边走回东边，总是看不到古迹的影子。看到街对面的屋基里有个老人在整地，我从菜地里走过访问了他。他名叫陈德祥，69岁，瘦削的脸庞，黑里透红，身子骨硬朗，挥起锄来，还不亚于一个年轻人。他告诉我们，小阁鸦在清毕公路和贵毕公路没有修通以前，是贵阳、大方通往毕节的必经之路，那时候要到毕节、双山，除此之外，没有其它路可走。所以以前小阁鸦街上还是很热闹的，每天经过的人很多。特别是20世纪30年代以前，背盐巴的、赶马的都从这里走，所以生意很好做。小阁鸦人用当地生产的上好大米做出了闻名遐迩的阁鸦黄粑，但凡经过这里的都要买上一些，或带在路上作干粮，或带回家让妻儿老小品尝。一到下午，家家的黄粑都会卖得干干净净。当我们问他：“现在还有人做小阁雅黄粑吗？想买点带回家大家尝尝。”他说：“现在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没有人传承这个技艺了。会做的人也不多了，并且大多是80岁以上的老人了。”当问到阁鸦驿站的旧址在什么地方时，他说：“没有听老人说起过，我只听说是在大阁雅街上，就是解放前的学校那里。”当谈及古驿道时，陈德祥说：“从下街口往左走，走到贵毕路边上，穿过涵洞，从那些新修的黔西北民居旁边一直往坡头上往下，就是落脚河了。那里可以依稀看到很古老的石阶路。有的地方已经被破坏了，有的地方被树林遮住了，有的地方则是被泥土、野草盖住了。”

我们遵照陈德祥的指点，穿过贵毕公路上的涵洞，来到了干沟大桥边的村子里。一栋栋青瓦白墙的黔西北民居映入眼帘，鳞次栉比，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这是县乡人民政府利用扶贫资金和危改资金，并整合村民手中征地拆迁补偿资金建成的美丽新农村，村子周围是一大片果树。现在正值春天，村寨周围到处是盛开的李花、桃花，红白相间，姹紫嫣红，给人一种世外桃园的感受。如果有人在这里开农家乐，利用每年春季的桃花、李花，夏季的桃子、李子吸引顾客，生意一定红火。

 随着崭新的民居往下，来到了坡头上。真的就看见了被淹没在泥土和野草之下的古石阶路了。由于老清毕路的改道和贵毕高等级公路的建设通车，这里已经很少有人走了。我们顺着依稀可辨的石块仔细寻找，拨开路边上的茅草和灌木林，小心翼翼的往落脚河方向走。路已经变得很窄，只能容得下一个人了。再往下200米左右，就是郭家坟。在这里，落脚河大桥、落脚河电站尽收眼底，正值枯水季节，还看到了大桥底下的老桥。20世纪70年代初，国家在这里新建了东风电站，由于电站水库尾水要淹过老桥，因此就在老桥之上再建了一座新桥，也就是现在的落脚河大桥。这座桥也因此成了大方一处著名的景观——桥上桥。站在半山腰上尽情地拍了落脚桥上桥和金月亮的照片之后，我们原道返回，想再找几位老年人了解一些情况。爬上坡之后，已经汗流浃背，于是来到张必信家小憩。张必信今年82岁，几辈人都居住坡头上。他说：听老人们讲，老石阶路原来有五六尺宽。民国时期说要修公路，路上的石头被拆了很多。后来双山明家说要占去他家很多好土，就去拿了一大笔银元去买通修路的官爷，要求公路不要从双山过。刚好响水陈家有文化的人多，在外做事的人也多，也送银元给修路的官爷，要求把公路修从响水过。官爷捡了个顺水人情，这里的公路就没有修成了。你们看到的上面这条宽点的小路，就是当年修公路留下的痕迹，真正的老石阶路还是从下面走的，从大坟坝那里，也就是郭家坟前面往右手边转弯。

 小憩之后，继续按原路往上，穿过桃李花盛开的地方，看到一株巨伞般的香樟树，正好主人谭昭友扛着锄回来了。谭昭友今年67岁，身子骨也很硬朗。他家原来也住在小阁鸦街上，根据政府安置时将新房盖在距离贵毕路十米的路边石山上。他说，自懂事以来，没有听到老人们说过小阁鸦有驿站或官家马店，也可能是年代太久了，老人们的传说也不在了。从小就知道小阁鸦黄粑很出名。谭家的老祖人在榛子桥上面开了一个饭馆，生意很红火。每天要卖一斗多米的饭。由于生意很好，帮工们觉得累，为了早点得到休息，他们在给客人打饭时，故意压紧多臼给客人。谭家饭馆的饭多、量足，来往的客人都喜欢到谭家饭馆来吃饭，谭家的生意也越来越好。正摆谈中，82岁的彭俊芝路过，也加入了刚才的话题。他说：我也是小阁雅街上的人，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小阁鸦街有什么古驿站，只知道老石阶路从这里一直到落脚河，爬上金月亮过凉风洞到双山。老石板路金月亮那里还有一截，已经淹没在树林中了，大部分也被毁了。

谢过谭、彭二人，我们再次赶往小阁鸦街上，我从小路上看到了埋藏在泥土里的古驿道，石板清晰可见。顺手拍了照片。然后走到街上，透过开着的门，我看到一个老妇人坐在床上。出于对古文化的喜爱，我不想放过了解的机会。便顺势走上前去访问。老人名叫谭荣英，是竹园茅草坝人，今年已经91岁了，丈夫姓周，早已去世，生活全靠政府低保和救济，煤炭是当地煤矿照顾的，每年两吨。她说：我老了，没有劳动能力了，全靠共产党、人民政府，每年都给我送来吃的、穿的，要不然我早死了。当我问及阁鸦驿站在什么地方时，她说，我嫁到这里70多年了，没有听谁说过这里建过什么驿站，也没有听到过官家修的什么店。以前房子最好的就是卖黄粑的周家，算我丈夫的长辈，早已搬走了。

 离开谭荣英老人，我们继续步行，来到大阁鸦街上，由于已经是下午四点过钟，肚子也饿了，在村委旁边的小餐馆弄了点吃的，便乘车返回县城。

 回到县城之后，遇到退休教师姜荣芳，他是双山人，他说：“小时候，我们经常到大阁鸦去背煤，每当在街口歇脚的时候，总会听到阁鸦街上的老年人讲以前的故事。因此，我知道阁鸦驿就在大阁鸦，具体地点就是老学校那里，当地好多老人都称之为官店。”

 随后，我查了查《大定县志》和《大定府志》。《大定府志》记载：大定至毕节，出北门辛行，十五里至阁鸦，有铺有塘；十里至落折河，有铺有塘（一作五里）；渡桥十里至双山，有铺有塘……《大定府志》又记载：明阁鸦驿、阁鸦洞，《方舆纪要》阁鸦驿已引见上。又：阁鸦洞在大方西南近毕节之阁鸦驿。志云落折水自毕节流经此，谓之阁鸦江，流颇盛，渡江而北至大方，有阁鸦洞，俗名牛鼻子洞。悬崖绝壁，下临巨川，舟行至洞中，深广不可测。登降以梯乃得上。夷人常保此以为大定之障蔽。《滇记》：“由阁鸦至大方，洞凡三十有四，而阁鸦最险。”谨按：此九驿之一，在今大定西十五里之阁鸦塘。

 笔者年轻时曾多次走路经大阁鸦到响水。从县城出发，到大阁鸦街上确实只需要一个多小时，走十五里路刚好需要这个时间。如果走到小阁鸦则需要两个多小时，肯定不止十五里。因此，笔者决心再次到大阁鸦走访。

 一个星期之后，笔者再次来到大阁鸦，在原村支部书记殴启忠的帮助下，找到了吴乾南和蒙朝文。吴乾南今年67岁，身子骨很硬朗，也很健谈。他说：我家旁边在解放前后一直都是学校所在地，我一直都在里面读书。学校的操场很大，是石板铺成的，细锤细鏨，可容纳200人左右做操，大队也经常在里面开会。听老人们说，在办学校之前是大庙，叫城隍庙，后面建有观音阁。在建大庙之前是官店，据说是官家修的，称为公地。解放后，我家也一直在这里住。70年代，我家在里面安了擀面机，那是大寨的第一台擀面机，很不错的，生意很好。后来观音阁被大寨公社拆去修会议室了。我记得有一棵梁上面刻着“大清光绪三十又三年重修”字样。周围的人家就在旧的地基上建住房。我家后面还有一块地，当时是庙的大殿，是供奉菩萨的地方，我怕犯忌，不准孩子们在上面建房子，因此就空下来了。大阁鸦的古迹有很多，有陈家牌坊、榛子桥、莲花塘，还有古驿道。大阁鸦到双山凉风洞这段驿道以前很出名的，全是用石头砌成。现在交通发达了，这种石板路很少有人走了。临走时，吴乾南说，大庙的柱脚石还在，有一些被博物馆运走了，有一些埋在了莲花塘底下，现在街上还有两三个。我家猪圈的墙脚下也还有些老石头，那是当时官店围墙的基脚石。

 吃过早饭，我和殴启忠来到大寨小学退休教师蒙朝文家。蒙老师今年69岁，一脸笑容，非常和蔼。蒙老师说：“我家世代都居住在阁鸦街上，听老人们说，老学校那里以前是城隍庙，是在官店的地基上修的。阁鸦街上的人都是移民来的，也就是说街上没有大家族。这可能是由于修九驿的缘故，奢香夫人在这里建了驿站，给人们带来了商机，所以来这里居住的人便逐渐多了起来。要不然，在其他地方，这么大的一个场，肯定要有大家族。”蒙老师还说：“关于阁鸦的来历，现在有很多说法，大多是牵强附会，没有依据。有一种说法我觉得可信，那就是，以前在榛子桥的旁边一座山叫葫芦岩，岩上是茂密的森林，林中有很多乌鸦。相隔不远阁鸦街上有客栈、亭阁、牌坊、驿站，每当夕阳西下的时候，晚风摇动驿站屋檐上的风铃，在林外觅食或飞翔的群鸦或鸟儿恰在这时候归巢。楼台亭阁上站满栖息的乌鸦或鸟儿。这种美丽的景观，应该是阁鸦之名的由来。另外，榛子桥有一处景观，叫‘一石九梯’。老人们说，那里名叫石箱子，以前是有一块很大的石头，修驿道的时候，这块大石头上开凿了九步石级。因此成为了阁鸦的一处景观，几百年来人们津津乐道。可惜在修建公路的时候被破坏了。”告别蒙朝文老师之后，欧启忠又带我到了安放在街面上的柱脚石，拍了照片之后，结束了阁鸦之行。

 根据走访到的资料和历史文献记载，我觉得阁鸦驿应当在大阁鸦而不是在小阁鸦。一是大方县出北门到大阁鸦确实只有15里，从大阁鸦到落脚河桥确实是10里左右；二是《大定府志》又载：西路出北门为底塘……十五里为阁鸦塘……又十五里为落脚塘……又十里为双山塘……共八塘，七十八里，为大定往毕节之道。三是《大定县志》上明确记载，阁鸦驿在阁鸦塘。塘是清朝的基层军事组织，每个塘驻兵三人。从大方到毕节，一路上有阁鸦塘，落折塘、双山塘、老塘塘、沙子哨塘、归化塘、栗树塘、二铺塘、头铺塘。并没有记载在小阁鸦设塘。

 通过几次走访，我认为大阁鸦官店旧址就是阁鸦驿的具体位置。在民间，一般百姓和豪绅的居所建得再好，人们也不会称之为官店。再说，吴乾南和蒙朝文对于老学校（即文庙）石院坝的描述和我见到的谷里驿、金鸡驿旧址的建筑风格是一致的。因此，我的判断应当是正确的。

 写到这里，我不由想起前人路过阁鸦时的吟咏：

我行深入蛮王垒，蛮兵被毳行且呼。

指点罗夷诸种落，延袤千里依皇图。

历历重栅临断浦，堑垒木樵密如堵。

刀耕余力射猎还，磔鸡赛鬼挝鞞鼓。

 蜀贾无时市蒟酱，汉使不复问邛杖。

枥外骄嘶笮马肥，围中醉拥僰姬昌。

阁鸦回首复巅横，连云不断如长城。

此中藏甲不知处，云是先朝霭翠营。

霭翠曾悬列侯印，翊我高皇威独震。

遥传一檄定西南，世世称藩无血刃。

岂其苗裔食故疆，金紫蝉联泽未央。

莫以弹丸夸险阻，修文天子今堂堂。

这是明代贵州提学副使吴国伦经游历阁鸦驿时写下了《阁鸦行》。前人的吟唱，似乎在提醒后人，应当要注重历史文化的传承与保护。因此，走在这条已经600多年古驿道上，读着前人对阁鸦驿的吟咏，聆听今人关于古驿道的种种传说和演绎，我仿佛看到了奢香夫人当年修九驿时开山打石的热闹场面，仿佛听到了急驰在这条古驿道上的马蹄声，也体会到了那个时代劳动人民生活的艰辛与无奈。

党的十八大后，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交通运输事业飞速发展，600年前的古驿道焕发了青春，与黔大高速相连的杭瑞高速就从阁雅驿旁边穿过巍巍将军山逶迤而去，贵阳到毕节的高速公路也在离这里不远的东关相连。而如今，从大方到贵阳已由上世纪的七八个小时缩短到两个小时。将于2018年建成通车的成（都）贵（阳）高铁大方站就建在这里，届时，从大方到贵阳就只需半个小时了。